陸袖看到了那雙眼睛,秦觀的眼睛。

在狹小的窗縫中，她凝視著那雙眼睛，想要從那雙眼睛中讀取到蛛絲馬跡，然而她在那雙眼睛裏能看到的,只是迷茫。

秦觀蹙緊了眉頭，他端詳著那根棒棒糖，但並沒有去撿,只是看著。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。

當那股來自陸袖的能量激射過來的時候,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選擇躲避,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,他的身體反應緩慢了起來,似乎已經認定了對方並不會害他。

幾乎是同一時間，他的大腦和身體都在向他訴說著對面那個女人是無害的，但這推論完全不符合他現有的邏輯,他甚至不能理解這種條件反射是怎麽形成的。在他的記憶裏，他似乎的確和這個女人經歷了許多事情，但這不足以讓他信任這個女人,而且在過去的回憶裏,他也呈現出某種自己不能理解的樣子。

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，一個讓他感到厭惡且不安的反應。

他感到慌張且失措，這種感覺太糟糕了。

他將目光回轉到陸袖身上,對方就站在那裏，看上去文靜而纖弱，絲毫不像是能爆發出剛才那樣大的能量的樣子。

太陽已經要落下去了,天色開始有些暗淡，夕陽的餘輝灑在女人的臉上，百葉窗影印出來的陰影將對方白皙的皮膚割裂開來，她半邊臉藏在陰影裏。

秦觀能看清楚的只有那雙眼睛，那雙眸子蘊含了太多的情緒，他不由得陷落了下去。

他的腦子裏突然閃回出一些瑣碎的片段，那是一個躺在床榻上的老人，她行將就木，她對他笑著，他卻突然覺得心臟生疼。

是陸袖，是老年時纏綿病榻的陸袖。毫無美感可言，她衰老直至沈寂，生命力在不斷地流逝著。

唯一不變的只有那雙覆雜的眸子，談不上清澈可言，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淪陷於此。

秦觀想不通自己為何會為這樣的一個人心動並且心痛，但這卻確實是小醜沒能拿走的那部分心動記憶中的片段，而且比重很大，以至於他這兩天常常想起這個場景。

陸袖眼中的秦觀逐漸變得陌生了起來。秦觀的臉倒是終於出現了一些神情，卻並不是她慣常會見到的那一種。

他看向她的時候，眼中沒有任何驚喜可言，只有驚懼和猜疑，以及一絲隱藏在瞳孔深處的困惑。

難道那些心動瞬間對人的束縛真的有那麽大嗎？大到明明沒有失憶卻讓兩個人好似形同陌路。

秦觀覺得自己很不對勁，從他看到的那雙眼睛裏開始充斥淚水起，他便立刻萌生了一種沖過去將她抱在懷裏的沖動。那種沖動幾乎是難以扼制的，遠遠大於他的理智。

它們叫囂著、噴湧著，將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全部沖垮了。

秦觀開始覺得頭痛欲裂。雖然他並不大記得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陸袖，還喜歡到命都不要了的地步。但他卻能清晰地記得那種痛覺，那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疼痛，不亞於抽筋剝皮，而現在那種感覺又回來了。

明明並沒有動情，明明他不喜歡她，為什麽……

秦觀的左手在身體左側忍不住攥成了拳頭，刮骨之痛，他卻生生板住了面孔，並沒有變現出那種苦痛。

從前他是有多麽愚蠢，才會忍受這種痛苦去喜歡一個女人？對方甚至連自己的身體出了這麽大的問題都不甚了解，他好像有一次病發的時候，還想著說“我愛你”，而對方去離開了他的隊伍。

哈，多麽不劃算的買賣，根本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。

他看到淚水從她的眼眶裏滾了出來，沾濕了那卷翹的睫毛，然後又滑落在她的臉頰上，將那光潔如錦緞的皮膚從中間徹底撕裂了。

秦觀一拳打在了側面的窗框上，窗框應聲而碎。

該死！

他深呼吸了兩下，才重新盯住了對面的陸袖。他改變了主意。

不是說愛嗎？那將這個女人放逐在外是不明智的決定不是嗎？他偏要將她留在身邊，他倒要看看自己是怎麽喜歡上她的，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讓他癡迷至此。

既然是他的人，那麽誰也不要想染指。他要抓著她，要將她牢牢禁錮在身邊，她合該是他的，這理所應當，也和過去一模一樣，真是個再妙不過的主意了。

陸袖看到秦觀笑了一下，他站了起來，踏著楚拂煙散落在地上的袍子走了過去。

驀地，他停頓了一下，然後轉頭對她露出了一個帶著些許挑釁的笑容，然後一揮手，將那插在窗臺上的棒棒糖吸入了手中。

楚拂煙和李芙風都看向了窗外。

楚拂煙看著李芙風臉上的表情，就知道對面那個女人並不簡單，她覺得對方很有可能就是一號小隊眾人口中的陸袖。

不過她倒是覺得很稀奇，她一直以為秦觀應該是對陸袖情根深種的樣子，不然也不會為她屢次犯險，可對面那個女人的舉動和秦觀的反應都和她想的不大一樣，似乎並不是她猜測的那樣要好。

而且最出乎她意料的是，她原以為陸袖應該是一個傳統的正妻的樣子，她應該是雍容華貴或者大氣懂事的，總之，她猜過許多中陸袖的樣子，但她彎彎沒想到秦觀心中的朱砂痣、白月光一樣的人物，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。

陸袖無疑是妖嬈且嫵媚的，她的五官決定了這一點，但讓楚拂煙感興趣的點在於，對方的身上同時還兼具著某種正直、灑脫的因子，一個寧折不彎的靈魂禁錮在一個放肆不羈的皮囊下，這般覆雜的人，註定是要活得很累的。

楚拂煙笑了笑，從地上站了起來，她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被秦觀踩過的外披，從隨身倉庫裏又找了一間稍微淺些的換上去了。她對陸袖點了點頭，挺直腰板轉身走了。

李芙風還在窗口站著，她看著陸袖，上個副本的種種回憶又在腦海中回蕩起來，她突然發現自己不恨陸袖了，也不再嫉妒她。

她覺得陸袖過得也不比她好上多少，都是一樣的落魄。只要秦觀活著，她也終將是那樣的結局。她想到了淩真、向南、向暖、雲麓……往事舊人皆歷歷在目，她突然大聲笑了起來。

李芙風單手支撐在玻璃上，眼睛狠狠地盯住陸袖。她想通了，徹底想通了。

愛情，那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，即便像陸袖那樣與秦觀生離死別地愛過，不也是轉瞬即逝？有什麽用呢？

她要的是更長久的東西——利益。

從這一刻開始，她會以最大限度地努力去發揮自己的價值。當一個女人不再愛另外一個人的時候，她的潛能將無限地放大，現在她什麽也沒有了，她要用自己最後的價值，用周圍的一切人脈，從一號小隊那裏拿到自己應得的東西！

陸袖看著李芙風的表情在僅剩的陽光下變來變去，對方多半是要走黑化路線了，今天楚拂煙的出現給了她巨大的打擊，她勢必要向利益靠攏了。

可那些爭爭鬥鬥又與她有何相關呢？爭到最後無非心力交瘁，黃土一抔。

陸袖又在窗戶邊上站了一會兒，其實她有時候也懷疑自己這麽執著於秦觀到底是為什麽，不過或許愛情本來也沒有什麽道理可言，又或許她只是想再給彼此一個機會。

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，彼此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，都燃燒了一部分的自己才能和對方貼合，磨合了百年，難道真要付之一炬？

直到心情徹底平覆了，陸袖才聯絡了齊瀾。

她想她其實也長進了，無論如何還是正事重要，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。她不但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，還要對秦觀、對齊瀾、對那些朋友負責，她身上有重要的消息還沒有傳遞。

齊瀾說她們最近每晚都在公共走廊的其中一間會議廳開會，現在是晚上六點多鐘，他們都在大廳用餐，等到八點半才會開會。她說了這些消息，還邀請她一並用餐。

陸袖發呆的功夫，已經下意識地用靈識去窗外掃蕩了一圈，她已經明白了，這裏之所以有這麽燦爛的陽光，完全是因為這裏是用仙術造出來的空間，這裏的時間和外界的獸人世界是一比一的，完全對應。

如果說剛才那個世界是一片大陸的話，這裏就像個單獨的海域上的一個孤島，與主要的空間割裂，自成一派。

上面不但有許多洋房花園、中式庭院，還有許多的實用空間，設施非常完備，而且即便是鍛神期的修士在其中也要受到限制，使用發束可以，但無法與人死鬥。

盡管陸袖心中已經有了準備，但當她到達齊瀾說的用餐大廳的時候，仍然有種不大真實的感覺。

這裏華而不奢，雅而不俗，雖然雕梁畫棟，但是毫不見其繁亂之處。這像是一個半露天的大廳，穹頂是封閉的，但施了法術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。

饒是陸袖心情不佳，走入這樣一片柔和之地，也頓覺神清氣爽。

陸袖在齊瀾對面坐了下來，這個原本只有兩人坐的小桌子立刻延展成四人的方桌。

她剛坐下來，便有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了，遞上了兩份外皮別致的淺綠色折子，

陸袖仔細一看，是菜單，封皮上還寫著“夏日特供”幾個字，這顏色清新飄逸，看著也讓人清涼。

然而陸袖剛接過折子，心中便是一突，待她再向那位侍者看去的時候，她發現對方竟然並不是什麽服務人員，而是一只高階的人形傀儡！

作者有話要說：抱歉最近壓力比較大，熬夜修仙，更新得有點晚……

感謝在2020-06-0117:56:36~2020-06-0223:37: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（?﹃?）80瓶；甘棠10瓶；453058356瓶；
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